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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9章 讓他頭也不回地滾蛋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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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卻說赤溪軍建成之後, 少將軍任人唯賢,且每日在兵營嚴加訓練,軍隊每日要消耗牛羊肉各三萬餘斤。”

說書人的聲音蒼勁有力, 一開口便是濃重的故事感,遲驚鹿覺得他要是放到現代,保不齊能做個電臺主播什麽的。

季安寧在消遣娛樂這件事上有異乎尋常的執著, 自從聽完這家茶樓的故事,便嚷著還要來, 第二天下午, 又拉著三個小夥伴坐到了茶館一層。

這次倒是學聰明了, 只點了一壺茶, 沒要糕點。

“赤溪軍初成之時, 就可以當做正規軍用,甚至比已經訓練了多年的軍隊還要勇猛。負責管理軍隊的幾位都是少將軍的心腹, 他們都是從鹿溪一戰生還的人,有勇氣有謀略, 自然是絕佳的訓兵高手。”

聽著聽著,一幅波瀾壯闊的畫卷在遲驚鹿面前緩緩鋪開。

在畫中, 有一支雷霆厲軍, 他們戰無不勝,人擋殺人佛擋殺佛。只需要喊出他們的名號, 便能有令敵人兩股瑟瑟、聞風喪膽的強大效果。

赤溪騎兵,百毒不侵, 千刀不入,每逢出征,必引得萬人空巷,十裏長街。如果說金陵是整個國家的王冠, 那赤溪就是王冠之巔最耀眼奪目的寶石。

可是從來沒有人見過他們的真面目——他們騎著純黑的寶馬,以金制的墨色軟罩蒙面,只有面罩上的那顆發著暗光的月牙,昭示著這只軍隊是多麽不可侵犯的存在。

遲驚鹿聽得入神,不知覺間把清寡的茶水喝了一杯又一杯。那茶杯裏的清涼好像怎麽也喝不完似的,她每次一擡手,杯中就盛滿了茶水。

“赤溪軍上下團結一致,所向披靡,很快就將周邊虎視眈眈的九國敵軍鏟除殆盡,國泰民安,百姓富足。經過時間的打磨,赤溪軍越來越像擰成一股的鐵繩,再沒有人能撼動他們,他們成了百姓口中的戰神。”

遲驚鹿又端起一杯茶,這次她沒有一口氣喝完,而是拿在唇邊,一點點抿著。

閱文無數的她有種不祥的預感,盛極必衰,福禍相依,一般事情發展到這種地步肯定會有人出來作妖,否則……

否則一支雷霆軍隊,後來怎麽會消失得無影無蹤呢?

然而周圍的聽眾還樂呵呵地聽著,期待赤溪軍更加輝煌的未來。

果然,下一刻老頭就變了嗓音,語調由激昂轉為低沈,蒼老的頭顱也慢慢低了下去。

“赤溪軍被神化後,坊間的流言也越來越多。”

“有傳聞說,赤溪軍內流傳著一種恐怖的秘法,用來維持內部的堅如磐石。”

突如其來的轉折讓聽者猝不及防,紛紛放下了手裏的瓜子,目光炯炯地盯著臺上。遲驚鹿覺得,如果現在說書的人是自己,那她恐怕都要被灼熱的視線燒著了。

“有人說,他們之所以無一背叛、永不離心,是因為有人請大師給他們下了蠱,只要中了這種蠱藥,就會無條件地服從下蠱之人,被下蠱之人操控。”

“還有人說,有的小宮女無意間看過從赤溪軍營裏拉出來的死人,他們身上都刻著同樣的印記,是種了某種秘不可宣的蠱才會有的。”

被捧上神壇的赤溪軍,早就同常人沒了關聯。在眾人眼中,他們早已不是人類,而是天神。

天神和魔鬼訂下締約,許諾他們戰無不勝,橫掃千軍,代價是和死人做交易,那個印記,就是證據……

臺下的人都伸長了脖子聽著,渾濁的眼睛瞪得老大。宴聲平靜地坐著,神色殘忍到近乎沒有表情。

他擡起清亮的眸子,發現他坐的位置剛好是最偏僻處,茶樓的燈光灑下來,在他和周圍人之間劃開一道界限分明的光影。

“不僅如此,甚至有言官上書天子,說赤溪軍裏那位殺遍十三州的玉面閻羅,是中蠱最深之人。”

玉面閻羅……遲驚鹿面前立刻浮現出一個兇神惡煞的鬼怪形象,他一手舉刀,一手提劍,將荒蕪的沙漠變成了血腥的海洋。

“且說那閻羅,十二歲便領兵收覆失地,單槍匹馬取下數十人頭,一戰成名,整座金陵都為之震動。這樣的人,又怎麽會是凡夫俗子,這不是打其他人的臉麽?”

具有強大戰力的赤溪軍,早就引起了眾人的忌憚,這是小說裏狗血的套路,卻也是現實中醜惡的事實。赤溪軍如同它的月牙圖騰一樣,是一輪皎皎天上月,襯得其他人都成了微不可見的星星。

月亮一來,還有誰會關註那一點點星光。

“恰逢此時敵國野心有覆蘇之勢,赤溪軍正在江北與敵軍對戰。赤溪軍驍勇,然而此次敵軍準備充分,兵士人數乃高於赤溪數倍之多,這一仗必定慘烈。言官進諫,不如趁此機會,待赤溪軍凱旋疲累之時,一舉拿下,月牙虎符便能回到天子手中,重新整編……”

“然後呢?”

死寂般的茶樓裏終於喊出一句人聲,為可怖的氛圍增添了一絲鮮活。但是很快,這一點點人氣也被吞噬,遲驚鹿覺得自己不像坐在金陵城最熱鬧的茶樓,而是迷陷在一座巨大而黑暗的墳墓,墳墓裏是已經化為厲鬼的英靈,壓得她快要喘不過氣。

“至於天子到底說了什麽,赤溪軍的結局如何……”老頭一收扇子,“且聽下回分解。”

“嗳!”眾人提著的一口氣終於吐了出來,像是得到解脫似的,紛紛打趣道:“這老頭,每回都如此,吊得人心癢癢……”

“就是讓你抓心撓肺,下回才能再來這兒聽!”

“老板,你可真會做生意……”

整座茶樓又恢覆了快活的氣息,眾人同老板調笑,說書的老頭緩慢地移動著,又一次回到了無人知曉的黑暗裏。

季安寧拉著遲驚鹿的手,低聲道:“八妹,我等不到明天了,咱倆跟著那老頭,給他點錢,讓他把明天的提前給咱講了,你覺得怎麽樣?”

遲驚鹿看了看老人離去的背影,身形佝僂,每邁出一步都要歇兩下。他似乎已經用盡了全身的力氣,像個鬼影一樣單薄。

她有些不忍,便勸道:“六姐,還是算了,有的故事就是要大家一起聽,才有氛圍,光是自己知道了,又不能同人說,挺沒意思的。”

季安寧想了想,好像的確是這麽回事。她不甘心地又看了老人一眼,戀戀不舍道:“好吧,你說的也有道理。”

遲驚鹿也很好奇接下來究竟發生了什麽,但是不知道為什麽她覺得心裏很煩躁,一踏進這座茶樓,就像壓了塊巨大無比的石頭,心跳比平時劇烈得多。

襦裙下的胸口一起一伏,像受了驚的小動物。

“咱們走吧。”她一手拽小白花,一手托著季安寧,迫不及待要去外面呼吸新鮮空氣,好壓制住心底的惴惴不安。

走了兩步感覺不對,遲驚鹿回頭,看到暗影中沈默的少年,他穿著樸素的單衣,明明身處熱鬧的茶樓,卻冷漠得如同二月寒風下化不開的湖冰。

他站在暗處,眼底泛著森森寒光,像一柄短促有力的匕首。

季安寧也發現了,她大大咧咧地招手:“宴聲,你快跟上!咱們回府吃飯了!”

就在季安寧說話間,佝僂的鬼影徹底不見了。少年不動聲色地收回目光,垂下黑硬的長睫,蓋住了眼中一閃而過的薄涼。

夜色已至,萬籟俱寂。季府中五步一燈,細長的紅燭上微微閃著光,如同發光的黃豆。

月白的墻面上倒映著小丫頭步履匆匆的身影,頭頂兩個小揪揪一甩一甩的,懷裏抱著個活物。她穿著鵝黃的百褶裙,裙擺上繡的銀色杏花一步一閃,襯得整個裙面都明亮起來。

月色如水,只有偶爾飛過的小鳥在嚶啼。

“季子星,開……”遲驚鹿的聲音脆生生的,她這麽一叫,樹上的鳥兒立刻撲棱翅膀飛走了。

還不等她說完,懷中的小兔猛地躥出去,一腳踢開了木門,橫沖直撞地躍進了屋裏。

遲驚鹿:“……”

“……門。”

少年坐在桌前,漆黑的瞳孔中閃過一絲慌亂,飛快地扯過幾張宣紙蓋在桌面上。

遲驚鹿眨眨眼:“季子星,你在幹嘛?”

宣紙很柔軟,在少年壓迫似的五指下有了褶皺。

季子星垂了眼,以微不可察的動作將宣紙鋪好,再擡眸時,已經是風平浪靜後的水面。他的眼神具有強大的迷惑性,可以瞬間凝聚風暴,也可以如同乖巧的小動物。

他抿抿唇,是乖弟弟的模樣:“八姐,我在練字,馬上要考學了,可我的字寫的不好。”

遲驚鹿沒多想,彎下腰尋找小兔:“我覺得你寫的比字帖上的好看。”

兔子到處活蹦亂跳,在她懷裏時還乖乖的,一進小白花的門就跟打了雞血一樣,上躥下跳,鉆進床底快活似神仙,快把床板都掀飛了。

“哎呦……你給我出來!”遲驚鹿費好大勁才拽住兔子尾巴,她手心握著毛球,假裝威脅道,“快出來,再不出來我就把你給燉了做肉吃!”

小丫頭伏在床底,背對著少年,燭光照耀下她的影子也爬在地上。

兔子終於被揪出來了,少女臉上擦了灰,小揪揪也有些淩亂,可一雙杏眼笑得跟月牙似的,泛著細碎的光芒。水紅的唇也翹起來,好像某種非常好吃的糕點。

季子星垂眼看著她,她頭頂的烏發又黑又濃,誘惑著人伸手,摸一把,再摸一把。

“啊啊啊啊你怎麽又跑掉了!”遲驚鹿氣得炸了毛,鉆到書桌底下,吭哧吭哧喊著,“你個小兔崽子不要等我抓到你!”

桌下是片暗影,只有少年幹凈秀氣的黑靴,遲驚鹿虎視眈眈地盯著兔子,看著看著發現好像有點奇怪——

它鼻子上掛了一片紅紅的東西,是什麽呀?

遲驚鹿下手穩準狠,一下就把兔子捉住了。小兔倔強地仰起頭,叼了一片紅色的荔枝皮。

遲驚鹿:?

她纖細的手指捏起果皮:“這是……”

季子星卻像沒聽到似的,搶在她閉嘴之前問道:“八姐,這麽晚了找子星什麽事?”

遲驚鹿被他這麽一問,立刻忘記了自己的疑惑,把荔枝皮一甩,神秘兮兮道:“來找你商量個事。”

“我覺得,讓宴聲在咱們府裏打雜賺錢,很難救出他妹妹,所以我想……”遲驚鹿猶豫了一下,找了個比較合適的詞:“募捐!”

“我想讓大家獻愛心,幫他籌點錢。我有很多用不著的首飾,放著也是吃灰,可以去典當了賣錢,雖然不多,但也能頂點事。”

少年的眼中綻出一點星光,仿佛迷路的人看了前行的方向,他點點頭,發尾輕輕甩動:“好啊,這樣他很快就能湊夠錢了。”

然後就可以頭也不回地趕緊滾蛋。

遲驚鹿非常滿意:“我就知道你會支持我的!走,咱倆去跟宴聲說一下吧,他雖然落魄,但我能感覺到他是個自尊心很強的人,不打招呼就把東西給他的話,我怕他會拒絕。”

她看見桌上有幾張小白花練過字的宣紙,正好之前拿的她描完了,便伸手去抽。

“季子星,你再給我兩張唄。”

誰知季子星卻緊張地反手扣住,她費好大勁也沒抽出來,倒是把桌子弄晃了,從宣紙下掉出幾塊新鮮的荔枝皮。

遲驚鹿:“?”

少年飛速從書架上拿下兩本字帖,強硬地塞在她手裏:“八姐,你練這個!”

遲驚鹿機械地點點頭,沒再問他要宣紙。她抱著兔子和字帖轉身出門,心裏想的卻是——

小白花太可憐了,連吃個荔枝都要躲躲藏藏,生怕被她發現了。

慘,真的好慘,明天把她那份荔枝也給他送過來吧,小白花弟弟這麽可愛,乖得跟兔子一樣,他要吃什麽都必!須!有!

多多的有!!!

少女鼓囊囊地離開了,七轉八轉轉到了宴聲的房間。

他住的是客房,和仆從的房間緊挨著,雖然不如季府少爺小姐們的房間那樣華麗,但也樸素舒適。

遲驚鹿看裏面燈亮著,敲敲門:“宴聲,開門,我是小鹿!”

金陵最熱鬧的地方,到了晚上也是冷清一片。

茶館後院,有一處破敗的小屋,窗戶紙很薄,風一來,就被吹得沙沙作響。

老人年紀很大了,滿頭白發,手臂上長出了褐色的老年斑。

他彎著腰,對鎖眼對了半天,才開門進屋,又畏畏縮縮把門拴上。

“嚓”地一聲,微弱的燭光燃起,他端著老舊的燭臺,卻在轉身的一瞬間發了顫,燭火因為他的動作而左右搖擺。

掉了漆的窗邊坐著個少年,他一條腿屈在窗臺上,一條長腿肆意垂著,一柄短刀玩得隨心所欲,色彩鮮麗的結穗在此時顯得有些詭異。

宴聲緩緩擡眼,眼珠又亮又黑,像個頑劣至極的孩子:“老家夥,別出聲,否則我一刀捅穿你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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